第三集 第二十一章 续计
一夜无事,第二天,九月还算温暖的太阳开始照耀仙机商号的时候,忙乱一晚的人们大多还没有醒来,只有值夜守备的精怪们被同伴替下后打着哈欠,回去补上人生最重要的功课——睡觉。岳封却早早起身,从含烟美妙的娇躯旁悄然溜出来,在宽畅的庭院里呼吸天地新鲜的空气,舒展自己的身体。
真好,第二元神生成之后,全身的精气神才有了主宰,和谐地运转,仍然弱小,但充满生气,比起原来的元神,岳封更喜欢第二元神,这让他更有了新生的感觉。
有些精怪走过,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和他随意地打着招呼。岳封也点头回以致意,心中嘀咕,没有搞错吧,这位精怪化形的模样怎么是个如此这般的大婶啊,肯定是本质太差,哇,还对他抛来媚眼,一大早的还真有点反胃。岳封不禁心叹,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同样的是精怪,变化出人形就是不一样,你看小薇,小小年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样,学恐怕是学不来的。
琢磨一会,岳封转念,哑然而笑,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轻松的心情,看来正邪之道其中奥妙无穷啊。魔道激烈,一切以快意己心为标准。正道平和,以天理人心为准绳。但真要说起来,修练魔道就一定会比正道快乐吗?岳封思索,做个坏蛋,或更厉害地,做个横扫天下唯我独尊的魔王,真的就比做个景况还顺遂的好人更快乐吗?
岳封不知道别人,就他自己的经历,在魔教中出入,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天机谷群妖中如此的自在和放松。兢兢小心的早期就不用提了,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拥有的一切被更强横的人夺走,如果说他那个时候没有爱上什么人什么事的话,也是因为他不敢去真心对待什么,因为转眼之间,所有的一切可能都会离他而去。就像小偷得手之后总是尽快挥霍一空一样,他不知道明天手中的这一切会在什么地方。
成为了魔教中众人畏惧和尊敬的魔师之后,声色权望,一切应有尽有,然而他真的快乐吗?走在魔教宽敞的大厅内,众人恭敬地低头,连魔教教主也不得不对着他拉出其他人面前从未有过的如驴笑脸。可环顾四周,他知道,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阻挡了自己的野心,而对他种下最深的诅咒;更不知有多少人不因为任何事,只是因为他的地位他的权力,而刻骨铭心地恨着他。每个时刻,不知道有多少个阴谋在酝酿,也不知道其中会有多少个会牵涉到他,以他为目标。每到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置身在狼群之中,时刻面对着如狂的撕咬,纵然他是坚强可怖的狮子也感到厌倦与疑惧。即便是他魔师亲手提拔的弟子,放在魔教那个大染缸里,也往往会变成狼,凶猛反噬的狼。
于是他变得不愿意去魔教,不愿意去那个消耗了自己大半生生命的地方,半退隐在自己的魔师宫里,开始尽情地享受各种乐趣。然而,在艳媚诱惑的歌舞中,在极尽欢愉的欲求中,他常常还是感到孤单,感到寂寞。偌大的魔师宫、巧夺天工的装饰,壮丽迷人的景色和美艳绝伦的女子,他却找不到一处心的存身之处。
美酒佳肴下面对争相献媚的笑脸,午夜梦回时看着纵横床榻的艳躯,他常常想,那渴望讨好他的目光后,女人自己都不一定知觉的内心深处,对于自己这个主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没有答案,即便他终生孜孜以求的控心摄魂修为都不能告诉他,一个人心中最深处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就像平生自认坚刚果决的他常常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样。每当,他和自己的女人欢愉调笑之后,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个念头,如果自己解除对女人的约束,那女人会怎么样?唾弃他,刺杀他,还是背叛他?所有这些,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一种幻象?
他也常常做这样的试验,可是自己对女人的约束不仅仅是控心那么简单,自己的地位、过往的经历和无望的未来,这些都对女人产生巨大的影响,让她们中大多数无论面对魔师的何种处置,都不敢有任何怨言。当然,还是有些女人会拼命抗拒他,尝试以死来逃避他,甚至还真的刺杀他。还有些女人来自居心叵测的人的指示,设法迷惑他,设下陷阱来等着他,设计圈套利用他。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就有一个恶魔在嘲笑着,怎么样?说对了吧,你以为掠夺和力量就能得到一切吗?这让他更怀疑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流沙上的城堡,海面上的蜃楼。
魔师的生活有时很刺激、很过瘾,更多的时候呢?岳封叹,好人、坏人、圣人、魔人,都不免喜怒哀乐,都不免一生一死。自己最后舍弃一切进入死关,除了对大道对未知的强烈向往之外,对生活的厌倦也是重要的原因。自己一生纵横,难道真的就要在醉生梦死,在对人心的怀疑与猜忌中静待最后的结局?结果呢,自己却成了一个新的人,背负着过往重重的年轻人,难道这是老天的惩罚,又或者是老天给自己一次新的机会?
岳封不知,但有一点他知道,他要变,有了再一次机会,他就要过不一样的人生。到如今,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了。如果说走正途只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追求一样,落到实处,就是喜欢现在这种生活,这种在人群中不必担心明枪暗箭的生活。有一些人亲切地看着他,认为他是自己人;有一些人真心喜欢着他,认为他是心上人;有一些人敬佩着他,认为他是师长,是出众的人。
前世,他是师尊收留的孤儿,唯一能让他有家人感觉的就是严厉的师尊。岳封喃喃自语,今生我会有真正的家人吗?有了好的开头,可面对未来数年将要来到的可怕挑战,他不知道结局。无论如何,现在有了一些人珍视他,虽然还不习惯这种生活这种感觉,可他珍惜这种生活这种感觉,如果有人要破坏他所珍惜的种种,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就像无间派的韩难当马上要体会到的。无论是前世的魔师还是今生的岳封,他都不能容忍自己的领地被侵犯,谁要构成对他看重事物的威胁,谁就像刺入他手指的尖刺,一定要断然拔除。这无关正邪,只关性格,保护自己所珍视的是每个人的权利,无论是坚信的信念,是人就有的亲人朋友,还是权力美人,岳封沉郁地想。
水清派出现了,勤于修行的他们一大早就要开始修练的功课,在早晨清新的空气和阳光中吞纳天地的灵气。看到岳封走过去,灵雪没有避开,经过昨天的变故,她对岳封的观感大有改善。从英耀的回报中,她知道无间派这一次遭到了巨大的损失,仙机商号和王家的两次伏击让他们折损了相当人手,韩难当也一定受了伤,这给了水清派以解决与无间派之间长久以来种种仇怨的最好机会。
灵雪没待施礼的岳封开口,淡淡说:“岳公子果然是好人才,让无间派吃了如此大亏,正好,贫道有一事告知,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出发去追杀这帮妖邪,待会再向天机谷辞行。”
“这么快?”岳封沉吟:“道长不参加修真门派大会吗?那可是大会难以承受的损失啊!”
这下连灵雪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心中暗骂,油嘴。面色仍然冷冷道:“这次机会难得,大会由掌门去就可以了。”
岳封想想,皱眉叹道:“那可惜了,本来我也准备去追蹑韩难当的,可惜不能同行了。”
“喔?”灵雪大感意外,怀疑地说:“就凭你?”
看来又遇到个直言无忌的风威似人物了。岳封点点头:“无间派此次吃亏,必不肯罢休,韩难当伤好又会动天机谷脑筋,只好趁他们实力大降,去除这个隐患。精怪在人群中搜索他们的下落会引起意外,也让对方知机逃避,所以只好我去了。”水清派众人都盯着他,这个年轻人谈笑之间破除强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他此刻轻描淡写地提到无间派,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自己也觉得荒谬的感觉,说不定让本派头痛的大敌,就会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土崩瓦解。
灵雪按下这种感觉,想想问:“无间派善于匿踪于市井,你怎么发现他们?”
岳封摇头:“不是发现他们,而是韩难当,我做过一点安排,只要大方位正确,应该可以发现他。”
水清派面面相觑,连长年与无间争斗的他们都头痛的问题,这个人能解决?
真尘忍不住说:“你真的可以吗?那……”看看灵雪,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上次因为他与这个所谓不正派的人结交,而被灵雪罚抄录道德经五百遍,现在手还酸哩。
看着灵雪有些踌躇的样子,岳封暗笑,你不是讨厌我吗?那我让祢自己来要求合作。
灵雪慢慢说:“如果那样的话,水清派和天机谷就有共同的目标,可以合作,这样吧,我再与胡长老商议商议吧。”摆明了瞧不上岳封。
岳封也不为己甚,点头:“那是更好。”
灵雪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恨恨,哼了一声,带众离开。她最喜爱的弟子真济却小声提出了一个请求:“师父,让我和岳公子说句话,好吗?”灵雪先是奇怪,又有些愤怒,那个小子看着真济的目光,自己都看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还要和他说话?正待训斥,看着真济乞求但坚定的目光,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说:“好吧。”
真济走回到岳封身前,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岳封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听到自己一厢情愿想听的话,收敛笑容,沉沉看着她。
真济受不了他的目光,垂目轻声说:“我不知道公子和那位姐姐为什么对真济有那样奇怪的感觉,真济受宠了,但思前想后,真济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和姐姐,很遗憾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抱歉。”她想想,声音更低了:“真济此生决心从道,身外一切,都不过虚幻。”
岳封沉默片刻,点点头:“理解。”
真济默默一稽首,回身而去,伴着师父远去,不知怎地,恍惚中心头涌起昨天在房间墙壁上看到的那几句话,“是祢,非祢……”一个隐隐的念头浮现“我,是我吗?
岳封看着他们的背影,胸中气生,隐然欲裂,一弹指,一道紫色光彩激射而出,将地上一块木板打成两段。岳封苦笑,想不到第二元神练成的第一种功法是在这种情况下激发出来的,紫天无极,仙霞派的三大功法之一。
不出所料,岳封的计划受到众女的一致反对,连温驯的含烟也罕见地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岳封要自己一个人带着小白去追蹑韩难当,众女都认为万万不可。
岳封挠头,前世魔师时自己要决定了的话,什么时候还要做解释工作过,尤其对着能比拟两千五百只鸭子的女人们。实在听得头大,大喝一声:“停下,停下,听我说。”众女吓一跳,倒是闭嘴下来。
“青梅、寒霜,祢们两人要去参加天下修真门派大会,争取未来的强援。
“含烟,祢也要去,向掌门汇报仙机商号的事,这么大的事不能让他们蒙在鼓里。
“风灵、小薇,祢们现在正处于关键阶段,我教祢们的止心经还得勤加练习,半个月之后就可以跨越第一阶段了,不能擅停。”
说完了,众女也清醒过来,喧闹声更响了数倍,连寒霜那种冷静的人音高都提高了八度。岳封翻翻白眼,没办法,耐心地听了半天,等她们说累了,岳封不得不细心解释起来:
“为什么我不去修真门派大会,因为那地方老家伙太多,讨论不出什么真正结果。”其实也是因为现在去见还是存在被揭露的危险。
“这样做太危险?“不会的,风威回报,华超昨天中途就离开了,一定赶回潜虚派去,其他人没有一个认识我。再说可以让风威和英耀派出一些羽灵在空中随时准备接应我。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去做?“精怪在市井中出没会有危险,对方也容易发现。
“我的修为太差?所以啊,我首先要去寻回我的剑,这一次正好是磨练我的大好时机,等我回来可以比试比试,看看谁厉害。”岳封心道,有句话说,雄才大略之主岂能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老是在别人翼卫下怎能得到真正强大的修为。
“祢不干,就要跟着我?“那怎么行!咦,是祢啊,小薇,胆子也太大了,有这么和师父说话的吗?”
见众女还要纠缠不清,只好使出杀手锏了,做诚恳状:“青梅、寒霜,大会五天,我争取去接祢们,大会以后我们就要拜堂成亲了,怎么能不听为夫的话呢?”搞定面红耳赤娇羞无限的两女。
做沉吟状:“含烟,把仙霞派吴同声等人拉来,全靠祢了。”
做师道尊严状:“小家伙,不准多言,好好修练,不然回来后打屁股。”
岳封终于长出一口气。不行,以后还得想想如何建立夫道,让小女子们听话一些,不然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了。想想,这两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干,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首先,要定下仙机商号的章程,而后就可以让两个掌柜负责日常管理,岳封就不必太操心了。
其次,和天机上人晤谈,让他琢磨妖魔之特色和应付之道。前几天,抓了一堆绿泡泡和异变的蚊子苍蝇老鼠之类让他专心研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最后,写出仙机*纲要,让陆大朋他们将除妖宝盒应用之法的培训和仙机*的修练合二为一,未来乔致轩帮助成立的仙机商号联号的人员们都要经过这一过程,才能更好地推销,必要时还可以出马捉妖。这样还有一个好处,让寒霜可以从繁重的治病救人中解脱出来一些。有病有问题,好,先练*,再求天机,让他们清心练气之后,身体自然健康一些,烦恼自然少一些。
做好这三件事,绿洲筹备的三方面,财、人和器就有了着落,仙机商号敛财、仙机*练人,天机上人备器,三方合一的时候,就是绿洲成立之时,面对着横空出世的妖魔,绿洲将是最后的避难之地,保留人类火种的地方。
岳封心中总算轻松了一些,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始运转,集合这么多人和精怪的智慧,诱导趋利的世人,只要没有干扰,就没有失败的道理。不过,与无间潜虚的这次小冲突却昭示着可恶的风暴,很多人都在为未来的大劫做准备。可惜的是,很多人甚至大多数人采用的方法并不是同舟共济,而是彼此倾轧,力图吞下别人来加强自己。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性中最可贵和最阴暗的东西都会爆发出来,如果不加控制,也许不待妖魔到来,人类自己的相互残杀就会毁了自己。
岳封不想如此,可不能不防如此,他要按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做出准备,不允许任何人加以破坏。他的任务就是要保障自己刚刚建立的体制顺利运转,扫灭其中的任何障碍。追杀无间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让他顺便提升自己元神实力的开始。至于其后呢,那就要看这混乱的天意究竟如何了,他要去寻找其他绿洲,收服更多臂助,克服更强大的障碍。岳封心道,无论如何,人生一世,总有事当为,有事不当为,自己选择了这条艰险的道路,无论遇到什么,就一定要走到底。
滔滔闽江,源于赣、闽、浙交界的武夷仙霞,其上游建、沙、富屯三溪在延平汇集,逶迤向东,山高水急,波浪汹涌,两岸南国风光秀丽,确是一个好地方。
岳封沿江信步走着,风景虽好,心中却有些焦躁。一路寻来,不知为何,神念搜索不到自己前世投江的宝剑的任何信息。他心中暗叹,世事轮回真个是奇妙难料。前世为免心被珍视的剑所累,过延平时感传言旧事,狠心将剑掷入闽江,以求突破,今生却又要辛苦找寻,这一翻一覆,怪得谁来,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岳封在岸边坐了下来,既然找不到,那就休息一会吧。回想起来,风威早上送他到的这里,众女自是依依,青梅、寒霜怕他在外遇险,连夜赶工将两人护身的金丝天蚕宝衣合成了一件,美人情重,离别之际连活泼的青梅都目带泪意,让他心动。岳封心道,看来做个普通人也不错,老婆孩子热炕头,生个儿子打酱油,平凡之中自然有怡然的乐趣。只是即便岳封真想如此,但形势迫人,也不由他选择。
清澈湍急的江水时而卷起大浪,打到岸边,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脚上,慢慢湿润起来。随着细碎的涛声,岳封心中澹然,慢慢进入了一种空灵的境地,第二元神空前活跃起来,神念远远投射出去,和巍巍群山、澎湃江水似合成一体,那种天人合一的轻松宽广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正当他沉迷于这种难得的感觉,一个声音让他回到现实:“小友,何故在此处久久留连啊?”
岳封收回神念,心道可惜,难得的自然冥游就这么被打断了,这种心情可遇不可求,对于元神的成长是最有好处的。
他抬头看去,江面上离他不远却是一叶小舟,岳封到此不久就已看到了它,独自在江面上漂荡。舟主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头顶斗笠,安然垂钓于闽江之中,船头小炉烹着香茗,悠然自得。前面岳封也观察过他一会,激荡江水之中,不见操桨,行如流云,止若渊停,好一个世外高人。
见老人含笑垂问,岳封笑道:“小生偶然思索一事,沉迷不知多久,倒是让老丈见笑了。”
老人见岳封文质可喜,哈哈笑道:“倒是老朽多事了,小朋友,如果无事,要不要上来聊聊?”
岳封想想,也许能从老者这里得知一些端倪,客气两句,飞身上船。果然是高人,岳封落上,小舟纹丝不动。岳封在船头隔着小桌与老人盘膝对坐,小舟即缓缓自动游向江心。
见岳封面色如常,老人点点头:“好,小友看来见识不凡,不是凡品啊。”
像夸奖这种事总是礼尚往来才皆大欢喜的。岳封笑道:“老丈高人啊,一笠一翁一扁舟,江河湖海任遨游,世外仙人不过如是耳。”
老丈捋须大笑,两个人谈谈笑笑,倒是颇为投契,老人颇风雅,清茶对饮,自有一番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老丈问:“小友好像在找什么似的?”岳封使用神念查找江底,自是瞒不过他。
“惭愧,我有一个亲戚很多年前在此遗失了一把剑,今日得过,试试看是否有点踪迹罢了。”
老丈大笑:“莫非想学延津剑合的故事。”
“不过刻舟求剑,求一侥幸而已。”
老丈谈兴大起:“如此良遇,怎么能无酒呢?”
一挥翠绿钓竿,长线入水,一会提出一大酒葫芦来。见岳封讶然,笑道:“劣孙喜欢偷酒喝,放在舟上太危险,只好藏在水底了。”打开盖,清香扑鼻。老丈摇摇,叹:“这个小家伙,放在江底都瞒不过他,不过还算心好,替我留了半葫芦。”
“有酒无菜也扫兴,待我钓条鱼上来。”
岳封定睛观看,那钓竿上青光荧荧,流动着异常光彩,绝对不是凡器。老丈顺手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就出现船头。老丈微微一笑,那钓钩自己从鲤鱼嘴里跳起来,在空中舞成一团,银光闪闪,鱼鳞四飞。不动一指,一条干干净净处理完毕的鲜活大鲤鱼已然大功告成,只等下锅。
炉火正旺,水已滚开,老丈将鱼扔进锅里,就听得鲤鱼大叫一声:“好热,烫死我了。”饶是两人均为高人,也吓一大跳。老丈先反应过来,扒开鲤鱼嘴,从中抽出了一小小符咒,岳封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哈哈大笑。
老丈哼一声:“这小家伙越来越精怪了。”
他对江面喝一声:“给我出来。”却不见动静。
老人一挥钓竿,就见钓线丝生万缕,俨然天网,投入水中。钓竿嗡嗡,轻轻抖动,一会儿,钓钩纷纷出水,勾上来的什么都有,破烂的纺车,不知谁若干年前遗落的鞋、木头、石块,不一而足,空中飞舞,真个是烂虾与破鞋同飞,死鱼共木头一色,精彩纷呈。
这下连老人都有点挂不住了,钓竿挥舞更急,终于有了重大成果,一条短裤仪态万千地飞舞过来,老人目呆之余,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就听一声水响,岳封回头,却是一个光溜溜的少年捂着下身跳到另一船头,大叫道:“爷爷,你小心点,还想不想抱重孙啊,我这玩艺还没有用过,万一失手,你老吃罪得起吗?”
老人一顿钓竿,丝线不见,只有短裤飞向少年,哈哈大笑:“你这小皮猴子,谁叫你戏弄爷爷的。”
结实精瘦的少年连忙穿上短裤,却见他肤色黝黑,显是长年阳光浪尖养成的,双眸灵活,看得出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老人叫一声:“小强,来,见过客人。”
小强好奇地打量着岳封,跃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爷爷身边,抓起酒葫芦就是一大口,抹一把,问:“读书人?”
岳封微笑:“算是吧。”
小强麻利地向锅中放着作料:“我就说哩,要不是读书人,怎么能跟我这酸溜溜的爷爷谈到一起来。”
老人感叹:“我这小孙儿幼失姑恃,顽劣成性,公子见笑了。”话是这么说,目光和语气中却尽显对孙儿的疼爱。
岳封笑道:“这位小兄弟一看就知道是聪明快爽之人,将来必定是英雄人物,老丈不必过谦了。”
小强大笑:“怎么样,爷爷,我将来可以干点事吧?不会塌你的台,连刚见面的人都这么说。”
“人家是恭维,你还当真。”
岳封摇摇头,沉吟一会:“我还真不是随口恭维,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喔,请道来。”
岳封定睛看看小强,没错,很明显:“从小兄弟身手来看,应该是家学渊源,走水之一路,只是不知为何小兄弟眉目之间火性极燥,这又是何故啊?”
爷孙俩对视一眼,老人长叹:“公子也是高人,一眼看出端倪,唉,此事虽有多人看出,却都没有好的解决之道,公子尽可直言,如有良策,敬请告我。”但眉目中显然没做什么指望。
“我这小孙儿,从小随我习练水之道,颇有成就。”水之道和水遁是两回事,岳封对水事不擅长,虽然也可勉强水遁,但当此之时,全部心神都在气性调控上,根本没有余裕干别的,这也是为什么岳封不下水搜索的原因。而水之道则习练水之先天气性,根本不用转换气性,即可水中自在游刃,两者之间高下自分。
“可惜,他十四岁那年,贪玩潜深,被水底阴寒之物所伤,嗣后,我求老友金刚禅师收之为徒,历练烈火降魔功法,以驱除阴寒,当时也是不得已饮鸩止渴之法。现在小强身上水火两功并存,天生冲突,小强只能并重修为,求得平衡,否则一强一弱,就麻烦了。将来如能水火相济最好,但……”他没有说下文,只是如果水火交攻,小强可就惨了。
岳封沉思,水火并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冲突起来,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如果他能有自己的精神修为,强行压制冲突,调和水火,那还可以突破大成,否则恐怕危险。
小强不以为意,又是一大口酒:“这算什么,大不了是个死呗。”
老丈变色:“胡说。”
小强笑:“好、好,吃鱼、吃鱼,正新鲜,刚才有没有吓你们一跳啊?”
岳封心中暗赞,好个小家伙,小小年纪,看淡生死,真得想法帮帮他。
三人饮酒吃鱼,气氛才慢慢好了起来。言谈之中,岳封知道这一老名严道,号称烟波钓叟,孙儿严楚强。爷孙原本行无定止,这两年爱闽江风光,在此待了下来。
小强听岳封在这一带找剑,笑得拍手打跌:“哈哈,你要不是遇到我爷爷,从而认识我,你找到明年都没戏。”
“是吗?”岳封感兴趣地问。当然这不是说岳封真没有办法,实在找不到,不加控制地爆发天魔气,引剑出鞘,应该可以成功,只不过那样动静太大,对第二元神也有损,加上还可能暴露真实身份罢了。
小强得意地拍拍胸脯:“你可别小看我,这几十里水面可都是我的天下,水底下有什么宝贝怎么可能逃过我呢?早被我收藏起来了。你要找的剑什么模样?我那里大大小小不下十口。”
钓叟哈哈笑:“就是,我这孙儿有什么宝贝连我都不让看哩。”
岳封回忆道:“应该是一道黑皮剑鞘,剑长三尺三寸。”当时他掷剑入水时万分不舍,配剑鞘加以强力封印,护佑剑身。
小强一拍大腿:“有、有,那剑本已入泥三尺,还是我不小心发现的,看那样子应该是好剑,可我拉不开,好像有强力的禁制,那是你的吗?施用的什么禁制啊?”
“那是我一个亲戚的,很久很久时间了。”
小强看看岳封,明白岳封不太愿意说,哈哈一笑,不再理会,让岳封更对小家伙心生好感。
“好,喝完酒,吃完鱼,我带你去。来,干杯!”
此方天地上再无他人,只有三人在闽江上高饮畅谈,伴着波涛汹涌,也是人生一乐。
第四集 第二十二章 剑合
闽江上段在群山之中折转穿梭,自然有许多地方波涛汹涌。在一处小山脚下,闽江转了一个大弯,水势湍急。虽然如此,钓叟的控制下,小舟在江面纹丝不动,果然是水道高人。
小强看看岳封,询问道:“准备好了嘛?”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没入水中小菜一碟,但为免拿错,加上小强也有心显显本事,盛情相邀同游一番,拍着胸脯道,一切有我,万事放心。
岳封点点头,小强垂目,双手合十,面色中隐隐显出一种庄严。烈火禅功果然厉害,功法一发,热浪大涨,小强身边隐约有淡淡火色流转,万千焰影跳跃,让他的面容也看不真切起来。水火不容,但岳封今天就看到了这小家伙的不俗修为,从水之柔顺到火之热烈,转换之中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小强对岳封使个眼色,两个人同时跃起,立时流水中分,暗火侵袭之下现出一个大洞,劲力传来,托住岳封和小强,让他们慢慢没入水中。
入水之后,岳封四下张望,真是神奇。现在他们立于虚空之中,烈火之性将江水都排除在丈余之外,形成一个空心球体。两人上下左右都是通明清澈的江水在流动,游来游去的各色鱼儿仿佛飘于空中,碰到火壁一弹即开,阳光透过滟滟水波散成无穷光彩,更增添莫测的变幻,水底世界,宛如梦境。
岳封叹:“严兄弟果然修为不凡啊,能让我看到如此美景。”
小强细心地调控着烈火之性,两人慢慢向江底沉去,闻言笑道:“岳大哥和我说话不要像和我爷爷说话似的,叫我小强就可以了,什么严兄弟听着别扭。”
岳封笑:“好吧,小强。”
随着潜行渐深,阳光变淡,寂然无声中,又让人逐渐涌起另一种阴深深的感受。
岳封随意问道:“小强,你最深到过多深啊?”水道虽然比水遁更高明,但人力有限,深水处压力和水之气性都不是人所能无限抗拒的。同样土遁也是如此,深入地下数十丈以下的话,土之气性强烈,行走艰难,再深可能就回不来了。
小强想想说:“三十丈吧,再深就没有试过了,太危险。”再深只有有些水灵化为原形才能达到了。
岳封想想,问:“你们修习水道,和水清派有什么关系吗?”
小强思索一下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爷爷说过,我们的水之道和水清派、镜花水月派似乎出自同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分了家。但爷爷好像和他们都很熟,只是没让我见过他们。”
岳封点点头:“那就对了,据说水清派认为水性至柔,反而应以刚调御,镜花水月派则认为顺水随波方是正理,大概就是因为这分派而立吧。”这是修真界百年前一项公案,谁是谁非很难说清。
小强有些羡慕地看着岳封:“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爷爷不让我到处跑,也不让我和其他人多接触,让我对外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岳封心念一动:“找到剑后,我要和水清派联手寻找无间派踪迹,以求彻底解决仇怨,有没有兴趣参加啊?”当初他定下留迹的连环套,就是灭患、近美、练功的一石三鸟之计,如果无间派逃过王家阻击,则仍有痕迹可寻,可以灭患。同时小白在手,不愁水清派不上钩合作,从而与今生玉盈有了更多相处机会,最后,当然是寻到剑在手,自在江湖游,以倒霉的无间派作练剑提功的对象。
小强高兴地一跳:“好啊,我正闲得无聊,水清派的事,爷爷大概会管的,不好!”心念动摇之下,烈火之壁波动,沉沉深水就要压了下来,岳封淡淡一笑,一挥手,紫天无极功发,霞光飞舞帮小强稳住了护壁。
安定下来,小强兴奋地说:“你一定要帮我说说,不然爷爷不让我去凑热闹可就糟了。无间派那些兔崽子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爷爷也反感,此事有八成希望,太好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两人停止了下潜,这时水底几乎全黑了,没有任何声息,如同陷入了寂静黑暗地狱。岳封失笑道:“小强,你的宝贝藏得真好啊。小偷到了这里,不被水压死,也会被吓死。”
小强得意地大笑,护壁向前飘去,慢慢山岩上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黑黝黝地如同一个巨兽的大嘴。
“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真不容易。”
小强耸肩:“如果你像我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在水底泡着,你也能找到了。”
岳封瞧瞧他,没有作声。
这个水底洞穴相当之深,其中还有不少曲折拐弯之处,他们前行之际,感觉上也在不断向上,洞穴之中时不时窜起被火壁惊动的小鱼或者软乎乎的不知名小东西。
在这幽深的水底洞穴中移动,感觉上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突然哗哗水响,眼前一亮,原来他们已经冒出了水面。
小强一弹指,一点火光准确地击中了一只火把,火光亮起,岳封这才发现,他们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石洞里,石笋丛生,钟乳倒垂,却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
小强拿下石壁上的火把,笑嘻嘻地说:“还在前面哩,这里可深得紧,还分很多岔道,我都没有走完过。”
两个人在洞内走过,湿漉漉的洞穴阴森寒冷,偶尔会有轻微阴风吹过,显然这洞穴肯定有地方通向外界,空气还是能够流动。小强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你看这里,像不像观音坐莲,……那里,猴子观月,……还有这里,千军万马。”钟乳奇形,或壮观,或小巧,无一不显造物之神奇。
岳封一面惊叹,一面奇怪,小强可是一个业务熟练的导游,说起来如数家珍,忍不住问:“小强你带你爷爷来过吗?”
小强摇头:“爷爷不愿意来,说这里是我发现的,让我保留一块自己独有的地方。”
“那我看你的解说可是很熟练啊。”
小强黑脸上显出一分不好意思:“我带三个姑娘来过。”
“哈哈。”岳封露出男人都懂的微笑:“这地方好,小姑娘看了又害怕又喜欢,一定收获不小吧?”
小强显出难得的扭捏:“也不多了,不过就拉拉手,抱一抱啦。”赶紧解释:“我很正经的,可没做坏事。”
岳封对他摇摇头,神秘地一笑:“其实,说不定小姑娘希望你做点坏事哩,你让她们失望了喔。”
小强呆在那里,岳封前行,即便没有火把,神念探路,问题也不大。
半晌,小强恨恨拍自己一巴掌,大叫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急急追去。
七弯八绕之下,终于到了小强的藏宝之地,那是一块比较干燥的大厅,小强点燃其中的几枝火把,顿时他的藏宝显示在两人面前。真是丰富啊,谁都想不到,水底还有这许多玩艺,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几乎都凑全了,只是大多锈迹斑斑,年头只怕不比钓叟小了。
再来就是各色箱子里的各种杂物,大约是沉船上的东西吧,没什么值钱的,据小强说,值钱的大多换成酒了。可以想像,如果有好首饰之类,大约也逃不过小强带来过的三个小姑娘的火眼金睛。再来就是石头了,江底长年冲刷下,大大小小的奇石也不在少数,如果岳封有闲,其中有些稍加雕刻就是不错的摆设。
看来小强也是疏懒之人,东西不少,就是乱七八糟,显出主人随手把玩之后就没兴趣收拾了。
不待小强开言,岳封走到一处,一堆乱绳之下,那里有他极其熟悉的气息。感应到他的到来,绳下发出叮一声脆响,神念中一股强大已极的凶悍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大厅内立时如同冰窖般寒意逼人。
小强也感觉到了,全神戒备,走到他的身边:“是这把剑吗,它身上似乎封印着极其强烈的凶意。自从拣到它,我就不想碰它,扔在这里。爷爷说,这一定是一把凶器,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
岳封沉默半晌,轻声说:“他的主人就是因为如此才扔掉了它。”
岳封郑重地说:“小强,你能帮我件事吗?”
看岳封那凝重的模样,小强知道此事必定不小,精神一振说:“尽管道来,我小强绝不退缩。”
岳封笑笑,只是笑容中都透着紧张之意:“找一个更深的大厅,施展你最强的禁制。我要在那里试试能不能解开剑上封印。”他想一想又说:“然后回到你爷爷那里去,隔一段时间,不,明天这个时候,你才能再来这里看我,可以吗?”
小强不明白,但看岳封面色,很干脆地点点头。岳封长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去,从绳下抽出了那只黑皮剑鞘的剑,几十年了,岳封没有想到拿起它的还是自己。这许久的光阴过去,流水冲得皮鞘变了颜色,数处破裂,露出里面的铁皮,锈迹斑斑。
小强很懂事,布好禁制就离开了,禁制外插下火把。昏黄的光亮中,岳封盘膝坐地,轻轻抚摸着剑鞘,那里面就封印着他前世可以说最亲近的物品,不,不能说物品,而应该是最亲近的伴侣。
还是魔师少年的时候,魔教抓来了当时的铸剑大师,收罗好铁,让他打造名剑。大师是一个糟老头,一天到晚沉迷醉乡,只是站在打铁炉前的时候,精神炯炯,就如同强大的巨人,赫赫生威。他对魔教并无恨意,至少魔教提供了天下各类美酒给他,因此尽力打造了数十把剑。最好的剑当然是魔教教主的佩剑“越钩”,其他各类都按地位分配了。
本来当时岳封没有资格获得大师的剑,不过他对好剑的向往让他只要有机会就溜去大师处,看着熊熊烈火中,黑黝黝的生铁如何一步步在大师手下变成寒光闪烁的剑,帮他拉风箱,陪他喝酒,当大师醉得太厉害,不能起身的时候,替他打上几锤。
大师病了,病得很重,魔教派了几个美女来侍侯他,却都被赶走了,身边只留岳封,病得迷迷糊糊地时候还让岳封向他嘴里倒酒。
有一天,岳封小心翼翼地请教他,如何打出一把好剑,虽然他把大师铸剑的全过程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私下照做只能打出一堆废铁。大师笑了,笑得很张狂,说,你以为铸剑就是拿起锤头在火上敲吗?以你的资质,只配打锄头。
岳封很生气,为什么我就不能打出好剑呢?拿起酒壶使劲灌他,即便是老酒鬼,最后也被灌得受不了了。事后,感叹地对岳封说,常常自以为作为酒鬼最好的归宿是醉死在酒缸里,没想到被岳封连灌十壶后还是吃不消,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大师答应,指导他打一把真正自己的剑,以往铸剑留下来各种好铁的边角废料不少,就用它们吧。于是,整整七天,岳封就在大师的指点下一点点铸剑,生铁炼精,精钢融合,化钢铸剑,打铸成形。说起来,岳封并没有学到如何真正铸出好剑,后来他自己尝试也从来没有铸成一把可以一提的剑,倒是一气之下将剑改成了锄头,送给农人还真用了很多很多年。
当时,他只是按大师的吩咐,什么也不用想,就像练功一样全神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大师说,就像爱惜自己的女人一样爱护自己对待的每一块铁,当岳封像白痴一样看着他的时候,叹口气说,你在魔教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对女人真正的爱惜,算了。又喝下一壶酒后,说,那就像爱惜自己眼珠子一样爱护吧。因此,岳封不知道那次铸剑足足花了七天,全部心神都在铁、钢和火上面。
大师一直很虚弱,只是在旁边训斥着他,他一丝不苟地按照大师的话进行每一项工作,以至于后来都忘记具体干了些什么。印象最深的就是,烟火缭绕中,当他割开手臂将血撒遍热到白炽的剑的全身,焦糊的气息充斥鼻端的时候,大师狂笑:“想不到,边角废料加上锄头铁匠,在我指点下还能打造出如此之剑,我真是天才,天才。”狂歌如哭,满山俱哀。
随后,大师醉倒三日,辗转床榻半月,撒手归天。而岳封则有了自己的剑,过了好一段,岳封才给剑取名,名号“血杀”。当时正是心高的少年,对于自己的剑取名都觉得越有劲越好,有位师弟给剑取名叫“白骨骷髅灭地杀天铁血销魂”,用篆体写满了剑的一面,别说,效果还真挺好,尤其是他在每个字上加上不同的暗黑道法之后。
对于练剑的修真来说,剑是最亲密的伙伴,每日心火煅烧,时刻不离,功到深处,剑与元神合一,成为自己后天艰辛修来的身体一部份。剑亡虽不能说人亡,但绝对是对人元神和修为的巨大打击。大胡子高峰被岳封收了飞剑之后,苦练二十多年,功力虽增,但元神和剑心的缺口是他无论如何修练都难以弥补过来的,留下了脚底那致命的神识缺憾,如果没有神念的进一步顿悟超脱,那一问题就永远存在。
血杀随着未来的魔师成长,朝夕相伴过了大半辈子,有时觉得,血杀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和自己怎么分开呢?直到有一天,他站在了师尊也没有达到的境界之上,天魔七变之后,茫然四顾,无途可循,七情之修练已达颠峰,自己应该怎么办呢?暴戾凶猛的天魔真力在他体内汹涌澎湃,时刻要裂体爆发,反噬其身,让他走上天魔大道上许多人蹈过的覆辙。
在苦苦思索之中,他最后想到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弃舍,只有弃舍自己拥有的一切,才能超越人生七情,才能让他明了更高的天道。延津渡口,他想到了首先要弃舍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视为性命的血杀。
现在,经过了一个轮回,血杀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隔着封印,他可以感觉到,血杀在凶猛地悲鸣,困于笼中的猛龙似乎感觉到什么,在封印中狂野地挣扎起来。数十年静沉江底没有消弱它的锐气,反而自然吸收了天地灵气后,它的凶历和暴戾更加狂暴起来。
这正是岳封所担心的,当初血杀就可以说是处于暴戾颠峰的魔师的另一个自我,它本身就具备了那种狂野的霸气。它的离开让魔师心神重创后突破了天魔七变,外放转向内敛,最后进一步修成转化形质的天魔九变。
现在,可以说岳封面对的是遥远的那个自我的影子,它顽固地保守着天魔七变的全部凶历之气,由于天地灵气的浇灌而更加强大,如果岳封不来寻回,也许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它的力量足以突破封印之后,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剑魂。
如果岳封仍然是原来的魔师,或者自爆之前的重生之体,强大的元神控制血杀,将它身上的剑气转化为无形无迹的九变之力易如反掌。但是,现在第一元神瘫痪,第二元神初成,没有和天魔精核融合,要让血杀认这个认不出来的主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场战争,自己和以往自己的战争。
如果让岳封自己选择,即便要回血杀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的他没有把握能打赢这一仗。但他没有漫长的时间可供等待,面前的重关需要血杀的功力。他要决定,是不是要赌一赌,看看弱小的元神能不能驾驭这头凶猛的野兽,一头认不出主人的野兽。
答案很明确,如果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珍惜,那他就得拿起这把剑,护佑自己心爱的一切,他最后抚摸了一遍剑鞘,右手沉稳地握向剑柄,轻轻而坚定地说:“我曾是你的老主人,现在我要成为你的新主人,回来吧,血杀。”
当岳封的手落在剑柄上的那一刻,血杀在鞘中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整把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如同一只被栓牢的野兽受到刺激,在铁链允许的范围内奋力挣扎一般。岳封牢牢地握着它,不让它脱出自己的手中,轻轻安慰说:“不要紧,我来了”。良久,血杀似乎体会到岳封的安抚之意,渐渐安静下来。可岳封知道,那只是假象,血杀只是在重新积蓄力量,准备着和禁制的下一次争斗。
漫长的岁月中,血杀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剑心,虽然不是如人般的自主意识,但唯其如此,其坚定程度也是非人的。血杀的剑心来自以往魔师的元神,可以说是天魔七变时魔心的一部份,现在对岳封来说,一颗心以往失落的部份应如何寻回呢?
岳封闭上眼,心之遗落,也只有心去收回。他慢慢进入冥想,在虚无中呼唤,血杀。他的意识世界中陡然一亮,茫茫中,他站立在了一个地方。岳封知道,自己第一次进入了第二元神的识海,这里是自己意识创造的虚幻世界,纯粹神觉的世界。在这里,他要与血杀进行心的交流,如果弄不好,那就是心的交战。
岳封的神念透入了剑柄,去寻找血杀的应和。突地,一股强大凶猛的念力冲击过来,整个神识空间剧烈地扭曲变形,陷入让人目眩的旋转。当岳封从昏晕中镇定下来,发现自己的神识大变模样,茫茫暗暗的世界中一张巨大的金色天网在闪闪发光,其中是一大团如有形质的黑云,如同雷雨天那翻滚的黑云从天空落到自己面前一样。天网吃力地约束着它凶猛的翻腾,甚至似乎能听到如绳索绷紧时的吱吱声响。
景由心生,岳封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元神神识制造出来的幻象,是当前情势在自己心中的一种投射,然而它又的确真实,甚至比表面上看到的形象更为真实,岳封的元神就在这里和血杀那受困的剑心重逢。
岳封注视着那团狂野扭动的黑云,心想如果它真有自己的完全意识,那会说什么呢?你好,好久不见变胖了啊,此类的废话,还是愤怒的叱责?与它相依相伴过那许久的岁月,很难不把它当作人,当作兄弟来对待。可惜它什么都不会说,不会表露出久别重逢的狂喜,也不会表现出背叛离弃后的委屈,它只是在那里愤怒地咆哮和禁制搏斗,凶暴地对待每一个想控制它的人。
它还认识自己这个老主人吗?大概很难。最初的骚动过后,黑云对他没有了进一步的反应,它伴着主人一步步强大,熟悉的是那个霸道气息直冲云天的主人,不是现在的他,变化形质的他,气息内敛的他,天道轮回的他。
岳封在神识中伸出手去,在现实中相当于他在剑柄上输入了自己的神念,既然你不认识我,那我来找你吧。
岳封的手透过禁制的天网缝隙接触到黑云的那一瞬,刹那间如同强大无匹的闪电击中了他,让他全身在痛苦中抽搐起来,狂暴的剑心立刻将他的神念完全吸了进去。没有主人的统御,血杀存在的信念就是消灭一切之敌,这原本就是剑存在的价值。
在识海中,岳封见识到了血杀的威力,数十年不见,自然灵力的吸纳让血杀更加强悍。第二元神被黑云完全吸入了禁制天网,黑云流转中岳封已经完全感念不到任何其他事物,只有血杀的剑心如同黑龙一般盘旋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却又强力无比地绞杀下来。
岳封只觉得自己如同被数只巨手绞动着,元神一点点收紧,如同一根蓬松的绳子被拧成缝衣的细线一般。岳封在元神的无比痛苦中苦笑,干得好,血杀,毕竟是我的心火锻练出来的伙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护住自己元神最后的心灯,如果自己连禁制下无法施展开来的血杀剑心都抗拒不了,后果只能是发狂的白痴一个。
血杀身上的禁制仍然十分完全,这让岳封有了抗拒的机会,当血杀这头困龙越是加力欲消灭岳封元神的时候,禁制对它的约束也就越紧。岳封的元神现在已经被压缩为极细一线,但压力越大,抗力越大,终于在禁制的帮助下,岳封能守住阵脚,达到一种平衡。
岳封镇定一下心神,心道,第二元神经过这次磨难应该强大得多了,只是同样的经历自己可不想来第二次。现在就到了最艰险的一刻了,他默默地调适自己一会,启动了适才自我封印、潜藏体内的天魔精核。
尽管早有准备,岳封还是几乎为接下来的磨难所击倒。血杀不认识这个新的元神,但它的气质却能和那天魔神通中最高深的九变精核产生强烈的共鸣,那一刻的反应可以和数万人疯狂鼓掌的气氛相比拟,血杀发狂了,黑云陷入了龙卷风暴。天魔精核对这强大的七变之力也即刻发生了反应,它是天魔神通的总枢,对于原本就是自身来源的这强大力量自然产生了极端强烈的吸引力。
这种纯力量的自然吸引就如同磁铁两极一般,两种强大实力要融合在一起,可是他们缺乏融合的载体,元神。岳封可怜的第二元神这下可算受苦了,如果说刚才血杀剑心的绞杀让他如同一两面拉成一里长的细面条,现在两强之间的元神就是一两面做成数丈方圆的薄饼了。
如果岳封的元神足够强大,他可以将两者都纳入元神之内,让天魔精核自然提升血杀的变化层次。可现在岳封做不到这一点,他所能做的就是努力控制血杀功力的流动,让它们透过自己元神的过滤后,让精核去提升它们的力量,然后元神再导引它们回到血杀体内。这是一个漫长而危险的活,就如同让一个泥娃娃去指挥巨龙的交通一般,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时间就在这悄无声息的神识搏斗中度过,最初的艰难时刻过去后,慢慢地黑云开始变淡,转化着性质,天魔九变,无迹无形,在天魔精核的调御下,构成血杀功力的成份在不断地改变,从天魔七变的暴戾转向九变的匿形。
随着血杀性质的改变,禁制渐渐黯淡下来,它们的设计完全用来困住狂暴的龙,现在这条龙慢慢消失无踪,它们也就失去了控制的对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渐渐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神识中几乎失去了血杀的行迹,岳封知道自己接近成功了,血杀的暴戾之气其实没有消解,但被转换了性质,转化为无形无影的九变之力。
岳封叹了口气,接近成功并不意味着已经成功,最困难的转变没有完成,血杀的功力转换了,但剑心依然故我,仍然是七变时的魔心。这非一日之功,需要岳封每日的火烧,重新练剑,当自己的元神强大到能吸纳整个天魔精核和血杀之后,才能算是三位一体大功告成。
不过,刚才漫长的神识搏斗对于岳封第二元神的成长极有好处。当岳封松开手、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全身如同水洗,衣衫完全湿透,地上还遗留着水迹,可以想见自己的身体在刚才的神识斗争中多么紧张。但现在压力尽去,岳封发现,自己的第二元神已经强大了很多,如同被强力挤压的皮球压力一去后的反弹,第二元神在经历重压之后如同吹气球一样膨大了很多,适才天魔精核和血杀与元神的长期亲密接触也让元神和更多的真气灵力相融合。如果人只有在磨砺中才能成长,元神也只能在考验中壮大,过去的一天对岳封来说抵得上数载修练了休息一下 广告时间:金冠信誉人气第一充气娃娃自慰名器 买一送7 日本品牌代言 内部全仿真阴道倒模 点击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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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杀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岳封微笑,血杀的剑心还不知道如何控制变化了形质的功力。他轻轻抽出了血杀,就在这一刻所有禁制都因之失效,血杀自由了。
岳封轻轻抚摸着剑面,多少年没见了,禁制困住它的同时也让它免受了水的侵蚀,仍然是那样的锋利,转换了性质的血杀后没有了那种凶暴,反而释放出一种柔和的光芒。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所有的凶暴都隐藏在了剑心之中。如果岳封调动天魔精核触发真力的转换,那种凶暴就会更强烈地爆发出来。
剑面上篆体的血杀之名仍然深刻,岳封用剑刃划破自己的手臂,将血滴在了那两个字之上,喃喃道:“血杀,你出世后饮到的第一滴血是我的,现在饮下的最后第一滴血也是我的。我走过了一个轮回,今天你也要走过一个轮回。”血沁入血杀,慢慢溶解不见,岳封的心神聚焦在那两个字上,在心火的锻练下,那两个字渐渐消隐不见。“老伙计,从今天起,你是前世的血杀,也是今生的无名,我们一齐走上新的旅程,好不好?”
岳封握住剑柄,催动了天魔九变的凶杀之力,刹那间,血杀发出强烈的光芒,在岳封手上激烈地振荡起来,那声音如同欢快的鸣叫,似乎在迎合岳封的话语。岳封一松手,低喝一声:“杀。”血杀脱手,凶历的剑心重新控御着气性回转的真力,如同矫健的黑龙飞腾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小强设下的重重禁制在刹那间土崩瓦解,血杀意犹未尽,石笋和钟乳被它一划而过之下四下乱飞,整个洞穴陷入隆隆的巨响。
岳封摇摇头,喝一声:“定”血杀似乎有所不甘,狠狠在石壁上挖了个大洞,才飞了回来,立于岳封面前,剑柄颤动,似乎在说,为何不让我尽兴。岳封安慰:“有你发威的时候。”伸手拔起,提手之间,血杀气性转换,又回到无形无迹的九变之态,这就是天魔九变最神奇的地方。
岳封走了出去,回到小强藏宝之处时却见小强正站在那里张望,心中赞,这小伙子果真不错,信守言诺,不因好奇而毁诺。小强见他出来,欣慰地叹口气:“过了一整天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给你拿了点吃的来。”
岳封真饿了,狼吞虎咽起来,小强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好像大不相同了?”
“是吗?有什么不同呢?”
“说不上来,但感觉有挺大不同的,换了个人似的,功力也深厚了很多。”
岳封含笑不语。
小强感兴趣地看着岳封腰间的剑:“这是那把剑吗?好像没有了那种凶杀之气。”佩服地看着岳封:“你真的成功了,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岳封迟疑地摇头,小强也不生气,拿起酒葫芦在一边陪他。
“怎么样?你爷爷答应一齐去干掉无间派吗?”
小强苦笑:“别提了,我一说,爷爷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说水清无间的恩怨是他们两家的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唉,我还是在这水底下混日子吧。”大口喝酒。
“你为何如此喝酒呢?你爷爷也不管你吗?”
“像我们常在水下混的,酒可驱除阴寒,再加上我师父教我的烈火禅功需要酒的催发,真奇怪,都不像出家人的功夫,因此爷爷也就不管我了。”
岳封皱眉:“像你这种情况,理应行走天下,以求机缘,枯守一域怎么能解决你身上的问题呢?”
小强大感兴奋:“谁说不是呢,你能劝说我爷爷同意吗?我看你绝对不是普通人,跟着你闯荡闯荡也不错。”
岳封微笑。两个人收拾收拾,原路返回而去。
上得闽江,钓叟正在江面上沉思,见两人上来,打量一番,呵呵笑道:“恭喜公子寻回宝剑,修为大增。”
三人荡舟江上,岳封详细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钓叟尚无什么表示,小强听得眉飞色舞,听到岳封的安排,佩服得大赞不已,连干数杯,听到风威英耀一时错漏让无间有了可乘之机,又大叹可惜。最后乞求地看着爷爷。
钓叟陷入沉思,良久问:“公子所言妖魔现世,后果可有多严重?”
岳封摇头:“我也不知道,事非经过,谁也不能妄下断言,不过有备无患总无大错。”
钓叟想想说:“公子识见果然高明,当初我净水宗也是修真中一大门派,五行之中,弄水知名的首屈一派。可惜,上代长辈们因道路分歧而产生水清、水月两派,还有就是我们这些不愿意加入纷争的散游了。此次妖魔现世会不会是我净水复合的契机呢?”老人陷入思索。
岳封、小强都不做声,闽江上激水扬波,正如这滔滔尘世,未来数年又会有多少疾风骇浪,多少变故发生,净水公案不过是其中一波罢了。